愛的荒漠

曾經和一位熟人關於藝術大吵了一架。她說,Thomas Borchert在扮演TdV的伯爵時肯定狡譎地讓人想要傷害他脆弱的一面。我說,這是你的一廂情願。我們因為「一廂情願」這四個字吵得不可開交。我認為,任何一位藝術家,都不會在意觀者的想法。如果他考慮了這一點,他就只是匠人。(所以我才覺得慕夏之流只能被稱為畫師。)我始終強調這種純潔性。除了藝術家本人,其他人懂個屁的藝術。

回看以往寫的文章,臉上發燙。任何藝術或其他東西引起的感受終究只是感受;由此有感而發的文字也只是感受。無論多麼高級,在它的起點(作品本身)面前一文不值。這也是為什麼豆瓣閱讀和網易音樂的評論顯得可笑。我將這些稱為「同人文學」:因為它們只是在描述一種感受。這種東西之於講述者本人可能無價;但是對於任何其他人,就是發臭的自我垃圾,毫無意義。任何在這樣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東西都是「一廂情願」。同人是,搞CP是,粉圈是,任何圈都是。我並不反對這些東西,但是我覺得這些人沒有辦法承認自己搞的就是垃圾,從而出現了什麼「林黛玉x伏地魔」、「中東王子兄弟」等等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玩意,還沾沾自喜,漏出文盲的氣質又不自知。

如果我只是想抨擊,那也沒必要寫這麼多。這些怪異的圈子背後是簡中圈缺少的愛與關注。在愛的荒漠,我們想像什麼都是充滿性與魅力的,任何人都是在愛與被愛的。這是為了填補現實中的缺失而被造出的幻象,其原因有點可悲。這些人對幸福的人非常苛刻,但對不幸的人友好:因為幸福的人影射自己的不幸,而不幸的人提供生活的笑料。我用過去的年月學會了一個道理:人說的和他想的不是一件事。最近很多事情都在講述這個現象,比如發瘋的中國男人。他的言論好笑嗎?脆弱的陽剛挺好笑的。不好笑的是國人認為他說的沒錯。此地沒有寬容,不接受普世價值,期望每一個人都很慘。這與幾個月前的廁妹霸凌事件一模一樣。人們看不得體面,因為他們所拒絕的普世價值早已不能保護他們體面。這就是霸王別姬裡程蝶衣所說:「是咱們自個兒,一步一步,一步步走到這步田地裡來的!報應!」

以往我處在一個優越的環境,總是將身邊人的道德觀預設在很高的閾值。事實卻是,我們只是這個世界的一小部分,甚至是最小的部分。就像TdV的終曲:「這個世界會怎樣,都他媽沒差。」,社會永遠不在進步,只是在變化而已。曾經家裡的茶几上長年放著一本梁漱溟的口述「這個世界會好嗎」,我天真地認為答案是肯定的。現在我覺得都沒差。

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不斷上山下山,精神一直在精進,而說的話語越來越少。沒有必要同情,也沒有必要施捨。對於遠處的哭聲我已經冷眼旁觀,不是因為我不再抱有博愛的精神,而是因為我想免於侵擾,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。我沒有本事叫醒所有人,也因此不願多言。在我看來,我們離「文明」二字甚遠。互聯網沒有讓人類看到彼此的共同,卻讓人類看到彼此的不同。文明是很脆弱的,它的傾倒只需要一日一夜。在人們哀嘆開放的倒退時,我認為這一切在很久以前就被注定了。雖然我仍然相信未來,這種希望的底色永遠是悲觀的。

Close Menu