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愛玲說,紅樓未完當是人生一恨。
任何文學批判,都要回歸到文本上來。曹雪芹在第一回便道:「今風塵碌碌,一事無成,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,一一細推了去,覺其行止見識,皆出於我之上。何我堂堂之鬚眉,曾不若彼裙釵哉!⋯⋯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,萬不可因我之不肖,自護其短,則一並使其泯滅也。⋯⋯ 故曰“風塵懷閨秀”。」史家有絕唱為王侯將相列傳,而石頭記「使閨閣昭傳」,在传统文學史上是獨一家。如要讀石頭記,就要把眼光聚焦到這些活生生的女子身上來。今許多對紅樓夢的解讀陷入到宏大敘事的陷阱中去,欲以紅樓傾覆喻權力更迭,豈不泯滅曹雪芹在風塵中所懷之閨秀?女子的歷史僅石頭記一本而已;我不忍再讓這一本也變作男人歷史的縮影,作什麼「臭男人的東西」。
我更喜歡「石頭記」這個書名。「紅樓夢」,似乎多少都將大觀園的一方淨土當作南柯一夢。石頭記的靈石源自女媧補天的神話,卻遊歷人世間的現實主義,這正是「賈寶玉歷真世情」。敢問世間情為何物?「求真」,「求誠」。
石頭记中包容萬千的女子形象,尊重、描畫,細膩如黛玉,冷情如寶釵,還有不勝枚舉的其他女性,都有自己獨立的感情,思考,與人格。曹雪芹寫她們,是完整地寫;愛她們,也是寬容地愛。例如寶玉愛晴雯,許她「撕扇子作千金一笑」;又在她被誣蔑攆出大觀園後多次去看望她。神來之筆應是燈姑娘自己偷聽寶玉與晴雯的對話,道:「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。如今我反後悔錯怪了你們。」此放在蕩婦羞辱依舊橫行的今天,仍然振聾發聵。可见其仍超越時代。紅樓兒女們的愛恨情仇,皆因凡人的七情六慾。狹隘的解讀把這些人與人的相處,扭曲成社會制度下女性之間的敵對和互害,實在是愚見。這樣看來,今人之短淺,還不如百年前曹雪芹筆下的賈寶玉。